“我对任何唾手可得,快速,出自本能,即兴,含混的事物没有信心。
我相信缓慢,平和,细水长流的力量,踏实,冷静。
我不相信缺乏自律精神,不自我建设,不努力,可以得到个人或集体的解放。”
一
一句话,或一个观点,一旦流行开来,往往会不可避免地被简化、被误读,就像任何一个科学理念都可能成为骗子和算命先生手里的工具。
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,是我也喜欢的一句话,这句话背后的主角、故事和讲述者,都是我所仰慕的。其初衷是:
1、坚持做对的事情;
2、对的事情在于创造价值,而价值是稀缺的;
3、所以当你搞不清楚时,选较难的那条路。
然而,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在某种程度上也开始被曲解,许多时候变成观念上的陷阱。例如:
当人们在做很难的事情时,就会安慰自己在做“难而正确”的事情。
然而一件事情“很难”,并不意味着就是“难而正确”的。
结果,当事人极可能在一件“难而错误”的事情上死磕,却还心存幻想。
人们对于不确定性的恐惧,大于对当下受苦受累的恐惧。
由于正确和错误不是即时显现的,也就是包含着不确定性;而“显得很难”则是当下直接且具体的感受。
于是,许多人就不辞辛苦地用当下的操劳,来逃避对不确定性的“正确未来”的追寻。
“形式意义上的艰难”,经常是廉价的毒药。
更有甚者,有些人选择了虚假的艰难。
脱离创造价值的受苦,经常是由自我感动和虚幻的仪式感构成的。
就像在沙漠上“穿行”越来越成为商务人士的广场舞。
那只是一种看起来的、商品化的“难”,像是被夏尔巴人抬上雪山的登山者,和小学生被罚抄100遍文章一样意义不大。
对比而言,一年365天坚持每个早晨在小区里跑上十圈,不顾形式,没有监督,自我激励,也许更不容易。
二
当我说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的陷阱”时,并非否认这句话的价值。
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思考工具。
如下图,假如将“正误”作为横坐标,将“难易”作为纵坐标,会得到四个象限:
右上:不言而喻,假如条件允许,我们当然应该选择“容易而正确”的事情。
右下:然而“宽门”人太多,“容易而正确”的事情会变得稀缺罕见,于是“窄门”成为选择,也就是“正确但艰难”的事情。
左下:可是,太多人因为受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这句话的鼓励,陷在“艰难而错误”的事情里,死磕到底不回头。
左上:而热衷于形式主义“受难”的人们,则是自我感动于“错误而容易”的事情当中,不能自拔。
过于简化的鸡汤往往变成了毒药。
人们热衷于分享成功人士的经验,例如“主动逃离舒适区”,可结果是:
除了失去舒适什么都没得到。
的确,富豪如埃隆·马斯克一直在逃离舒适区,挑战受虐区,问题在于他原本是那种在受虐区里最舒适的人。
我认识一位超级有钱人,他每年只休息大年初一这一天。不是因为他要逃离舒适区,而是因为他不工作就不舒适。
三
“毒鸡汤”毒在哪里?
数学天才伽罗瓦说:“一个作家对读者做的最大的恶就是隐藏难点。”
就像人们总说“要做时间的朋友”,可时间凭什么要做你的朋友呢?
又如“一眼看穿本质的能力”,你能用这能力去解个数学题或者当X光机用吗?
思想之作为工具,不是武林秘籍,更不是屠龙术。
工具是中性的,例如均值回归,复利计算,菜刀......甚至包括牛顿定律。
这里的中性是指:人们试图孤立地用这些工具在人类世俗环境里(为了名和利)获得竞争优势时,通常是无效的。
这有点儿像市场有效假说。或者是量化交易里因为太多人使用而失效的算法。
我想再次重申,本文标题《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之陷阱》,并非是说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是陷阱,而是说:
隐藏难点,误读“做难而正确的事情”,可能会成为一个陷阱。
“用表演型艰难”来制造自我幻觉,也许将伤害更多的人。
反复强调这一点,是我写《复利的谎言》得到的教训:
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,“复利的谎言”不等于“复利是谎言”。
四
那么,到底什么样的“难而正确的事情”才是对的呢?
我这里有一道有趣的题目,能生动地呈现这一观点的价值。
小明喜欢打网球,有一天他爹对他说:如果你在三盘中连赢2盘,就奖励你一辆车。
具体的规则是,小明以他爹和俱乐部冠军为对手,但不能连续选择一个人2次,所以只有以下两种比赛顺序:
A、爹-冠军-爹;
B、冠军-爹-冠军。
冠军的水平当然比他爹高。小明应该选择哪种顺序?
直觉上,当然应该选和水平弱的人打两局吧。
总不能说,因为要做“难而正确的事情”,就选择和冠军打两局?
这个时候,从表面去思考毫无意义,你只能去计算。
为了更直观,我假设小明对他爹的胜率是60%,对冠军的胜率是20%。
选项A,顺序是“爹-冠军-爹”,计算如下:
如上图,连胜两局(包含了连胜三局)的可能性,标示为橙色,计算概率为:
0.6✖️0.2+0.4✖️0.2✖️0.6=0.168
选项B,顺序是“冠军-爹-冠军”,计算如下:
0.2✖️0.6+0.8✖️0.6✖️0.2=0.216
因为0.168 < 0.216,所以,选择和冠军打两局的“选项B”,获胜概率更高。
(以上计算用a和b替换具体的胜率数字计算结果是一样的。)
似乎有点儿反直觉。
小明选择看上去更难的对局,并非是因为要做“难而正确的事情”,只是因为这样做更正确。
最后
要判断一件事情是否正确,无法靠形式与感动来实现,而是:
需要忍受不确定性,需要面向未来思考;
需要走入泥泞,需要做实验做对比,需要不怕犯错;
需要艰辛计算,需要深入钻研某件事的专业和实践;
需要基本功,需要不断重复;
需要积累经验但又不受限于经验;
更需要耐心地等待,享受过程。
以上种种,都比“显得难”而更难。
正如卡尔·维诺在《巴黎隐士》里所写:
“我对任何唾手可得,快速,出自本能,即兴,含混的事物没有信心。
我相信缓慢,平和,细水长流的力量,踏实,冷静。
我不相信缺乏自律精神,不自我建设,不努力,可以得到个人或集体的解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