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 |徐诗琪

编辑 |宋佳楠

在工厂产线上干了两天以后，陈琳就听说有同事撂挑子走人了。

他们原本是同一批进入格力电器的校招生，为了留在格力工作，必须经历两大考验：军训和产线实习。陈琳听说那位同事身体素质差，又受不了在流水线工作的心理落差，便放弃了工作机会。每一年都有新人在这两个环节流失。

从广东某所二本院校毕业后，陈琳通过校招进入珠海格力电器总部。那一年，格力电器在她的学校一共招募了100多名毕业生，远多于其他企业。虽然开出的薪资不算高，但好在品牌有名气，又离家近，陈琳最终接受了这份offer。

陈琳的“网红”老板董明珠一向热衷于表达自己对员工的关怀，大到建楼给员工分房，小到在综艺节目里批评员工食堂的麻辣烫太贵，似乎都在践行着她的人性化管理理念。

而在资本市场，格力电器也格外大方，分红额常居家电行业榜首。2月13日，该公司发布了2021年中期分红预案，拟向全体股东每10股派发现金股利10元（含税），共计派发现金股利55.37亿元。Wind数据显示，格力电器1996年上市以来，已实施现金分红22次，累计实现净利润1907.52亿元，累计现金分红843.18亿元，分红率高达44.20%。

格力能借此持续吸引年轻人才注入吗？

另类的企业文化

校招进入格力的员工被统称为“大学生”，入职流程颇具特色，大致有：约4天的培训、3-7天的军训，以及为期一个月“逐梦一线”的生产线实习。

军训被视作格力电器独特的企业文化，除了在校招生入职时需要参与，正职员工也需在下班后训练站军姿、走正步等项目。

生产线实习则是在工厂内从事基础组装工作。进厂后，大学生们会交由厂内的班长分配，工作时间和普通工人们一样，早7:30到晚7:30，整12个小时。产线分配的基本原则是：哪里缺人就去哪里。工作包括脱螺帽、捆扎带等。

当然，让校招生“下厂”并非格力一家独创。一加手机创始人刘作虎2017年曾在社交媒体上表示：“校招生入营第一个考验就是产线实习，亲身体会一个好产品是如何诞生的。”超级工厂富士康，也会让大部分校招而来的“菁干班”应届生先下厂实习几周甚至几个月。

让涉及硬件或技术的岗位员工亲身体验当然是有益处的，只是当这一做法广泛实施时，销售管培生陈琳认为自己很难学到什么。在产线实习的那个月，她只拿2000元出头的薪资，“工作强度和普工一样，结果工资还没他们高，心里难免有落差。”

除了校招生以外，产线人手不足时，部分办公室雇员也会被安排“支援生产”。

2020年2月时，格力宣称将开始生产防疫物资，包括当时紧缺的口罩、测温仪、护目镜等。实际上，其中相当一部分产品就是靠办公室职员“支援生产”完成的。

“各个部门轮流去支援生产。我当时的任务是叠口罩，一天叠6000个，要花6-7个小时。”陈琳说，当时公司没有发放补贴，虽然支援并不频繁，但在内部也引发了一些抱怨。

全员营销

“2022年第一波冷空气已经在路上啦！整个假期寒冷延续时间较长，寒冷的假期就是销售电暖器最佳时机。要求每个单位落实：每个员工完成2台电暖器销售，时间为1月30日至2月8日。”春节假期间，格力向员工下达了这一指令。

如果你身边有在格力工作的亲友，大概率会在他们的朋友圈刷到产品推广信息，还可能感受过他们的推销，这背后往往是是格力电器分配给全体员工的销售指标。

作为一家空调销量常年居国内前二的家电大厂，格力的销售渠道遍布全国，在各地建立了27家销售公司、3万多家专卖店。面对电商冲击，格力在2019年开始尝试向新零售转型，同时采用了一种名为“全员营销，线上销售”的策略。

具体来说，全员营销是指每位格力员工都开设一家自己的线上店，亲友通过扫描专属二维码进店，下单后的销售额就记为该员工所有，当年的销售目标是每人一万元。董明珠曾亲自上阵，称自己的线上店不到一个月就突破了200万元销售额。

据员工透露，他们所卖的空调产品少有折扣，有时比其他电商渠道价格还高。有人笑称，这是“卖一台空调，少一个朋友。”

两年过去，全员营销的目标在提升，根据不同部门和岗位有所不同。

据界面新闻采访了解，销售岗位有10万元/人/年的目标，部分岗位目标是2-3万元。在内部，部门领导之间还会相互比较营业额，每到“618”等促销季，就更加把劲鼓励员工销售。销售业绩并不直接影响考核与工资，但如不达标，可能会面临来自领导的压力。

而在“全员销售”之前，员工们的困扰多来自格力手机。

第一款格力手机在2015年发布，当时董明珠宣称的目标销量是5000万台。直至现在，格力并未公布过具体销量，但外界曾通过电商数据估算，至2019年，格力手机三年销量约10万台。同比其他品牌，2015年小米手机全球出货量是1.2亿部，主攻非洲市场的传音手机也有2100多万出货量。

很难说清格力手机的销量到底从哪儿来，但格力员工和经销商显然贡献了不少。

格力前员工曾诚回忆，2018年前后，员工内购格力手机几乎成了强制指标。“2018年年底，公司说要给大家发奖金，最后发的是员工商城的代金券，还（规定）必须要买一台格力手机。”曾诚说，自己当时收到了近万元的员工内购商城代金券，有效期是2018年12月31日止。曾诚最后在内部商城购买了一台空调和一部格力手机，送给了他母亲。

曾诚表示，2018年发放的限时代金券可能与2000亿元的业绩目标有关。

董明珠在2012年走马上任格力电器董事长时曾立下豪言：每年增长200亿元，到2018年要实现2000亿元的营收。2018年也是董明珠与雷军5年赌约见分晓的时间。2018年，小米营收人民币1749亿元，而格力不偏不倚，正好卡住2000亿营收额，董明珠赢下了这场十亿赌局。事后有媒体问董明珠十亿元是否兑现，她答道：我没要，他也没给。

经销商也有份。一位家电经销商表示，格力在向其出货空调时，会搭售包括手机、大松小家电等格力非热销产品，还会用这些产品抵扣部分的返利（格力此前对经销商的奖励策略，包括打款贴息、按比例返现金等）。

从2015年开始，格力累计发布了6款手机产品，分别是格力手机1代，格力手机2代、格力色界手机、格力手机3代、大松G5和G7，最新的大松G7发布于2021年11月。在职员工称，尽管目前公司已不再强制内购格力手机，但“基本上还是人手都有一台。”

如何吸引年轻人？

2020年格力电器股东大会上，有投资者向董明珠提问：如何看待格力技术部离职率较高的问题？

董明珠默认了这一事实，并回答道：“一方面是因为珠海地理位置比较偏僻，年轻人还是对广州、深圳等大城市比较向往。另一方面，很多年轻人觉得工作累。今后格力将重点通过员工持股计划来留住人才。”

2021年6月，格力电器首次发布了员工持股计划，员工可以27.68元/股（约为当时公司股价的50%）的价格认购公司股票，拟出资上限为30亿元。但计划最终未完全实施。9月，公司再发公告称，根据公司实际情况，公司拟对第三期回购股份的70%（共2.21亿股）进行注销以减少注册资本，其余30%仍将用于员工持股计划。

在当月举行的股东大会上，有投资者指出“格力员工持股计划认缴比例不是很高”。董明珠回应说，一部分原因是公司员工“没钱”，不够缴纳持股认购金额。

那么，格力电器员工的薪资水平如何？

根据2020年报，格力电器的人均年薪不到11万元。同比另外两家家电巨头，美的集团（包括库卡）人均年薪为17.75万元，海尔智家则达到近23万元。如再算上五险一金，大致除以1.5，格力员工的年均到手薪资约为7万元。

“跟大学同学相比，刚毕业时工资差异不大，但后面差距就越拉越大了。”陈琳表示，工作两年后，她每月的税后工资近6000元。

技术员工的薪资也并不高。一位2021年离职的商用空调系统工程师对界面新闻记者说：“在业内，大家都有共识，格力工资低。”

这位前技术员工有两年工作资历，月薪在6000元左右，加上加班工资可达7000元。即使在制造业，这对于技术人员而言也是较低水平。该员工还透露，一位在格力工作了六年的同部门领导，年薪为15万元，但跳槽后工资涨了一倍。

除固定工资外，员工还可通过评定职称及项目奖金来获得额外收入。如果被评为“专家”职称，员工每年可得10万元的丰厚奖金。而项目奖金则要分三年才能到手，“第一年做，第二年评，第三年发，很多人熬不到三年就走了。”上述前员工说，2021年，其所在部门有多人离职，部门共30人，半年里走了近10个。

“有同等工作经验和能力的，跳槽到同行大公司，基本上工资能翻倍。”一位资历较深的格力员工感慨道。

除了薪资，股权激励也是多数上市公司吸引人的福利。美的集团的股权激励几乎每年一次，目前已经进行到第八期，从公司高管到业务骨干均有机会参与，每期人数从数百到一千多人不等，锁定期12个月。海尔智家也已进行到第五期员工持股计划，核心员工可参与，锁定期同样为12个月。

相较之下，格力电器给员工的福利更多体现在生活层面。陈琳表示，格力在珠海多地划有员工宿舍，每月只需支付几百元房租，食堂物价也和大学相当。去年刚建好的明珠广场，在珠海中心区给员工提供大量的房源，优先已婚、技术人员申请。往更长远看，格力鼓励员工“奉献终身”，即在格力一直干到退休，少了些互联网行业35岁后“被优化”的压力。

“不怎么加班，压力也不大，我有时间备考研究生。反过来想，就是带薪学习吧。”陈琳说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陈琳、曾诚为化名。）